本期内容简介

2015年8月12日深夜，天津滨海新区突发特大爆炸事故，造成165人死亡、近800人受伤。700吨氰化物失踪、数百名消防员未被告知危险就冲入火场、仓储公司与权力的隐秘勾连、居民持续抗议却得不到回应……

本期“拒绝遗忘”想要带听众们回到十年前，感受爆炸现场的震惊和恐慌，看到爆炸背后的重重质疑与权力的失声。在那个舆论尚有空间去质问政府的时代，媒体和公众是如何敲打真相，而政府又是如何回应、回避与封锁。十年过去，“盛世”看似依旧，那些在爆炸中受伤的人们，还被记得吗？

节目精彩时刻

  • 00:00:50 天津大爆炸——建国以来以来威力和损伤最严重的一场爆炸事故
  • 00:02:16 当局面对有关“700吨氰化物”的提问，避而不谈，切断直播
  • 00:05:29 “英雄”也分编制内外：未被算进伤亡人数的编外消防员
  • 00:08:22 “舆情监测室”的追问：《天津新闻发布会出了怎样的问题》
  • 00:10:03 灾难后的集体记忆存在吗？爆炸地段的居民抗议和困境
  • 00:12:05 2015，一个“盛世”叙事下，多灾多难的年份

延伸阅读内容

播客文字版本

2015年8月12日晚上11点34分左右，位于天津滨海新区的居民目睹了一幕震撼的景象：两朵灰白色的蘑菇云升起，随后是轰鸣的爆炸声。

这场后来被称作“天津大爆炸”的事故，根据官方调查报告，共造成165人遇难，其中包含了参与救援的99名消防员、11名警察，55名现场的工人及周边居民。有5名消防员与3名居民，甚至因为无法确认死亡，而被认定为失踪。另外，事故还造成了798人受伤，231幢居民楼受损。

爆炸那一刻，天空升起了蘑菇云。地面被炸出一个直径97米、深2.7米的坑。冲击波摧毁了建筑，停车场里上千辆车都落满了灰。在那个网信办尚未完全主宰中国互联网的年代，这些画面很快就在网上传开。接下来，你会听到的是，当地居民在震惊中拍下的真实录音…

针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爆炸，人们的质疑声不断出现。

其中最受关注的问题之一，是作为危化品仓库的爆炸现场，是否还有更多危化品，以及爆炸导致的二次污染。最先被媒体曝出的，是现场存放的700吨氰化物，其在爆炸之后下落不明。氰化物是一种剧毒化学品，可经皮肤、眼睛或胃肠道被人体迅速吸收，并在15分钟到1个小时内致人死亡。

面对公众的质疑与追问，天津市政府在新闻发布会上的表现却堪称丑态尽露。以下这段音频来自8月13号事发后第一场新闻发布会直播，你可以听到现场有记者询问：“请问按环保部规定，危险品仓库与居民住宅的最小距离应是多远？”，然而无人给出回答，电视直播信号在这里被迅速切断。

让官员们无法回答的原因可能是，安监局明确规定危险化学品仓库与周边建筑的安全距离为1000米，但危化品堆场距离最近的小区不到600米，事发现场一公里内有三个大型小区，合计入住户数超过5600户。

之后在发布会上被问及“700吨氰化物”下落时，天津市政府官员的回应则是，“无法给出危化品详细信息”。

直到事发三天后的一场新闻发布会上，天津市政府才承认700吨氰化物的存在，同时表示根据检测结果，这批氰化物尚未发生大范围泄漏。但事实上，根据事后调查报告，事故中有超过320吨氰化钠没有得到回收，直到事发两个多月后才有如下报道称，“事故中心区土壤中仍残留约3%不同形态的氰化钠，以及少量不易降解、具有生物蓄积性和慢性毒性的化学品与二次污染物”。

除了危化品本身，上百名消防员的遇难，也是这场事故最沉重的焦点。爆炸前四十分钟，警方接到堆场起火的报警电话。那时，离危化品堆场只隔着一堵墙的天津港专职消防第四大队，消防员们正在宿舍里睡觉。他们被紧急喊醒，仅用十分钟就赶到了现场。

然而，不止他们，之后陆续赶来的多支消防队也一样，没有人被告知现场到底储存着什么危化品、数量有多少，也没人提醒可能发生爆炸。消防员到场三十分钟后爆炸发生，威力相当于450吨TNT。

他们的牺牲一开始甚至未被重视，只因为他们不属于天津市消防局的编制，而是港务局聘请的专职消防员。在政府第一次公布死亡人数时，称有21名“消防官兵”遇难，却没有提到还有至少51名编外消防员失联。天津市公安消防局局长的回应是，“港务局的消防员不在天津市消防局的管辖范围，所以无法统计相关数据”。

直到四天之后，天津市政府才第一次证实，有90名在编及编制外消防员遇难。“英雄没有编外”，李克强在慰问活动中说了这样一句话。

事故发生四天后，《人民日报》旗下的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发布了一份报告，题为《天津新闻发布会出了怎样的问题》。报告提到，在六场新闻发布会上，天津市政府的回答反复出现几个关键词——“不清楚”、“需要找同事核实”、“下来问一下”、“不掌握”、“无法回答”。最典型的例子是：有记者问到，“这次救灾到底由谁负责？”主持人的回答是——“会尽快了解”。

在天津政府的失职表现之外，公众和媒体持续追问，更多问题陆续被发现。

比如，事发的瑞海公司，二股东竟然是天津前公安局长的儿子。再例如，环评报告中有128份公众调查表：其中51.6%的人“支持”，48.4%的人写的是“无所谓”，就这样被认定为“没有反对意见”。风险评估甚至写道：即使仓库发生火灾爆炸，“也不会对环境和周边人员产生显著影响”。而安全评估，更是第一家公司拒绝出具后，换了一家公司就轻松过关了。

时间加速到事故发生的一年三个月后，天津地方法院对49名爆炸事故责任人一审宣判，刑期自一年到死缓不等。一切好像就要到此盖棺定论，建立起了正确的集体记忆。

但对很多普通的民众来说却并非如此。爆炸发生数天后，爆炸周边的天津市民开始走上街头抗议，你可以在接下来的这段现场录音中听到抗议的口号，和各种不满的声音…

对周边上万个家庭来说，爆炸带来的考验并没有随着火光熄灭而结束。他们不知道现场危化品残留是否已经被清理干净；政府给的每月2000块租金，根本填不上临时安置的开销。政府提供的赔偿也远不够修复自己的住家房屋，有业主说，即便拿了赔偿，修房子的费用里，九成都还是要自己掏。而政府给出的“回购”价格，又比市场价低得多，这意味着很多人半辈子的积蓄，几乎一夜化为乌有。更别提那些刚买下办公室准备创业的人，办公室在爆炸中化为废墟，公司没法开业，银行贷款也还不上。直到他们和其他业主一起打出横幅抗议，才终于得到一点点帮助。

2015年的中国并不平静，那一年发生了许多灾难：年初上海外滩踩踏，36人遇难；6月长江游轮“东方之星”翻沉，442人遇难；8月天津港爆炸，再次震惊世界。很少有人想到，那或许是未来十年里人们还能相对自由地追问政府的时刻。

彼时，“中国梦”的口号已经铺满全国。那一年，中国的GDP增速25年以来首次跌破七，但在舆论和现实中，对盛世的信仰正被不断强化。爆炸发生半个多月后，北京举行了盛大的阅兵，微博最热门的一句话是：“这盛世，如你所愿。”而人们好像很快忘了那些在爆炸中梦碎的消防员、企业主、工人、普通市民。